在大连,有一种欺骗叫ldquo打冒支

年1月，一段大连话车险理赔报案的电话录音在网络上流传，让“道牙子”成了网络流行语。其实，“道牙子”不是什么网络流行语，也不是大连方言，而是现代标准汉语词条，《现代汉语词典》记载：道牙，马路牙子，多用一块一块的混凝土构件或石材嵌在路面两侧连接而成，也叫道牙子。

董晓奎，70后，供职于大连报业集团《海燕》文学月刊社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。《放牧心灵的草原》荣获—年度大连市文艺创作优秀散文奖，出版作品《韵味?大连方言》等。担任由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中心和大连出版社共同主办的“大白鲸世界杯”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奖复评评委，大连理工大学青年文学艺术奖文学类评委。曾荣获~年度大连市三八红旗手称号；在年“寻找身边的女性榜样”公益推选活动中，被评为大连百名身边女性榜样。

打冒支

本文来源：

《海燕》文学月刊年第7期

近日，人民网舆情研究室发布了《网络低俗粗鄙语言调查报告》。报告显示，检索中文报刊媒体发现，新闻标题使用最多的三个网络流行语词是“屌丝”“逗比”和“叫兽”。年网络低俗粗鄙词语排行榜中，“尼玛”“屌丝”和“逗比”位列前三。

网络低俗语的诞生有三种途径：一是脏话的变形记；二是英文发音的中文化、方言发音的文字化，如“碧池”“滚粗”等；三是网民自我贬损的创造性词语，如“屌丝”“心机婊”等。

互联网的去中心化与权威解构，使网民们在话语权上获得了平等，有一些人，将网络视为可随便撒野的“自留地”，以低俗语言谩骂他人、攻击社会，发泄个人情绪，找存在感。这种群体一旦形成规模，网络负能量与文化粗鄙现象自然会涌现。其实，网络愈是开放，“公地”的属性愈明显。网络给了每个人“存在感”，这种“存在感”一定是公认的文化认知和共守的道德规范，否则是行不通的。

调查报告显示，一些纸媒无视社会责任，对文字缺乏敬畏，为吸引公众眼球，毫无顾忌地使用网络低俗语制作标题，其中“屌丝”“逗比”“叫兽”在标题区出镜率最高。在媒体融合发展的趋势下，文字匠们似乎不得章法，最粗暴的方式是献媚网络流行语，写一篇在新媒体平台推送的文章，标题里至少有一条网络流行语，内文更少不了“屌丝”“逗比”“滚粗”“小婊砸”“逼格”这些粗俗字眼的渲染。起初写下这些词儿多少有些难为情，后来不用这样的词儿就觉得少点什么，对字里行间充斥的痞气浑然不觉，久而久之，就彻底陷入了以粗鄙低俗为个性表达的网络狂欢。

每次读到我熟识的人写这样的文章，我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难过。

《吴晓波频道》在爱奇艺上线天时，吴晓波写了一篇《天报告》，讲述这档节目突破60万订户背后的故事，其中有一段话特别鼓舞人心：

“天下所有以笔为生的同学们，相信我，我们不必去迎合这个时代，不必刻意搞笑，不必二，不必哗众取宠，只需做好自己的专业。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一些喜欢我们的人，在你看不见的城市乡村遥望相吸。”

不要丢得太彻底。今天丢一点，明天丢一点，就彻底将自己弄没了。

鲁迅在《门外文谈》中说：“方言土语很有些意味深长的话，我们那里叫‘炼话’，用起来是很有意思的。恰如文言的用古典，听者也觉得趣味津津。”方言是文化和信息的载体，最能体现一个地区的文化特色，保存完好的方言体系就是一部活历史。

著名历史学家周振鹤、著名语言学家游汝杰曾倡导：“从方言角度呈现中国文化的悠久历史、绚丽多彩；以文化视野展示汉语方言的千姿百态、五光十色。”

大连方言吸纳了大量的山东方言、满语、日俄两国语言的借用词。诸多因素的共同发力，使得今天的大连话既烙印着山东话的原始基因，又各具特色。

在本刊续写大连话，得到编辑部同仁的热心支持。副主编曲圣文在本刊写过多篇“民间语文”，“民间语文”与方言关系密切。上世纪90年代中期，各地报刊纷纷开设“民间语文”栏目，对“民间语文”的理解与定位大致分两种：“民间语文”即地方方言。通过对一个地区方言的解读，展现这个地区的文化特色与风俗人情；“民间语文”是指网络上出现的新词汇、新句式、新文体。这些诞生于民间，或被民间改装过的语文，生动地描摹了当下的社会图景，表达了当下的民众心态。那种一语道破的直接，一针见血的痛快，是新闻不便报道的，是文学羞于表达的。民间语文，既可彰显社会正能量，也可透视畸形世态。可以说，中国社会的真相就在“民间语文”中。

写大连话，首先要找典型的大连话词条，有时我从菜市场打捞到鲜活的大连话，有时与长辈聊天时捕捉到地道的大连话，有时在餐馆听到邻座迸溅出生猛的大连话。大连话入耳就身心大悦，归宿感清晰又强烈。

大连人语速快，像一股股急着入海的河流，大连话跳跃其间姿态撩人，有时候我担心忘了，就记在手机上。那天和妈妈在餐馆吃饭，与一对中年女士邻座，她们边吃边聊，手里剥着油津津的小龙虾，嘴里嚼着陈年往事，“我一生下来，我妈就把我送到黑龙江的姥姥家，我在黑龙江一憋气长到19岁才回大连，你想想，我跟我妈能有多少感情？”

一个孩子长期寄人篱下与父母疏离将产生的问题，在“一憋气”这个俗语里发出了预警，比普通话词条“一口气”“一连气儿”生动多了。

有些方言词，是在普通话的义项上进一步引申改造，很容易被理解，没有太多嚼头，“一憋气”就属于此例；有些方言词，沉淀在老百姓的日子深处，是老辈人的老话儿，我们很少耳闻，所以备感陌生。我要找寻的正是这些方言词。

一位朋友住在寸土寸金的核心地段，居住方式很高尚很主流，但他最喜欢甘井（前面视频“道牙子”发生地）山东路那一带的生活，他最喜欢的小馆子在山东路，他熟悉那里每一条低至尘埃的小街小巷。他每周必回山东路看父母，不仅是尽孝道，也是敛翅歇息的必归之处。

推开楼道的破门，老楼的气息兜面而来，一头扎进去，外面的世界就被有效隔离了。夏季这里蚊蝇飞舞，他也不嫌弃，褪去一身光鲜的皮囊，换上一件汗溜儿，还原为“老陈家的二小子”。吃母亲酱焖的鲜鱼，和父亲用大连话唠嗑儿，那些地道的海蛎味儿大连话，像老壶煨在火塘里，煨在父母老派的生活里。在这样的时光里，这些纵横商海斑斓有毒的大人物都有了人味儿。

与父亲唠嗑，涉及到对人的品质的评价，父亲常说“打冒支”这个词儿。从字面上看，找不到语意的丝毫头绪。

写大连话，我会与编辑部同仁交流探讨，开阔思路，尽量挖掘词条背后的历史信息和生活意象。就像那些年喝茶，喝的是普洱茶，刚开始喝不明白，不会识辩茶的品质与内蕴，揣上茶饼子找明白人喝一喝，这茶是干仓还是湿仓？是台地茶还是古树？是纯料还是拼配？写大连话也如此，拎出一条大连话，让同事们帮我品一品，这条大连话里有哪些生活故事？有哪些独属于这一方水土所蕴育的历史？

经确认，“打冒支”是非常典型的大连话，大致有两个意思：为了达到个人目的，扯大旗做虎皮，以有权有势的人抬高或粉饰自己；为了满足私欲，以不正当手段冒名顶替，将钱物据为已有。

我将“打冒支”记录在案，却一直没有写，因为找不到感觉。它对我来说，太陌生了。

语言学家游汝杰在《方言与中国文化》记载，语言演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，人口变迁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。移民语言与土著语言互相接触之后会产生多种可能：移民带来的方言取代土著方言，移民放弃旧地方言改用新地方言，移民的旧地方言和新地方言相融合，移民远距离转移仍保持其固有方言，移民的原方言在新居地演变成新方言，移民造成民族错居并引起方言的更替，等等。

方言研究如此深奥，“打冒支”究竟是怎么来的，我是无力探究啊。

不久前，某出版社领导向我推荐了一位作者，该作者写了一部长篇小说，要自费出版。因为有点资源，我很乐意为作者提供出版服务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人识物的评判体系，该作者电话中一开腔儿，没说上两分钟，就被我婉拒了。

他又打电话来，说出版社领导是他好朋友，还抬出了几位文化界大腕。我心里反感，嘴上却迟疑了。

多数情况下，“打冒支”是不便进行核实的。他若说自己是市长哪门子亲戚，你能找市长问个清楚？但我还真的核实了，出版社领导明确表示，该作者上门投稿，与他并无交情。

不久，该作者又打着哪个领导的名号，找到了另一位同仁。我蓦然了悟，这不就是“打冒支”吗？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，方言所刻画的人情世态就发生在眼前。

“打冒支”是非常令人讨厌的行为，有些人“打冒支”就像吐痰一样随便。在生活中，或许我们都有过“打冒支”的行径，重则事关做人信誉，轻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伎俩。

与“打冒支”有关的另一条大连方言是“吐口唾沫都是钉”，意思是说话算数，说到做到。也说“一口唾沫一个钉”。《东北方言口语词汇例释》记载了几条例句：

“妈办事吐口吐沫是个钉，我说不行，就是不行，说到猴年马月，俩字儿，不行！”（《朝阳小戏选》第33页）

“我黑蝴蝶红口白牙不说黑话，一口唾沫一个钉！”（《新剧选》第59页）

大连人的爽快果断的处事风格，被这句方言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。男人话不多，一句是一句，句句是真经，一口唾沫一口钉。不光是男人，咱女人说话也算数呢。

大连话从不期期艾艾，也从不隐蕴词锋，豪迈欢快，像奔腾的江河；大连话嘻笑怒骂旁若无人，怎么舒服怎么来。有大连话的地方，庄谐杂出，四座皆春。如果你累了，厌了，就回父母家老房子住几天吧。

书名：《韵味·大连方言》

作者：董晓奎李皓

插画绘制：王天用

出版社：大连出版社

出版时间：年1月第1版

印刷时间：年1月第2次印刷

内容介绍：

方言是一种地域文化最外在的标记，同时又是这种文化最底层的蕴含。大连作为黄渤海岸一颗璀璨的明珠，以其充满个性的城市品格而引人注目，大连方言也是这种个性的具体体现。《韵味·大连方言》选取最有代表性的大连方言若干，以随笔的形式，剖析方言背后的市井生活、民俗风情与文化特质。带你领略声音里的别样大连。

大连，读你千遍也不厌倦（图/大连出版社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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